又是一年梅雨季，李文华熬了三个通宵才把这次的报告写完，档案列入库中才踩着一身的月光步行回家。这已经是他收养周杭的第八年，家里多了个孩子后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又很快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组成了一个有些别扭的家庭。周杭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跟李文华一起生活后几乎不需要他担心些什么，自己穿衣洗漱生活自理，按时拿着李文华的工卡去食堂吃饭，就是前几年话很少又结巴，不过在警局叽叽喳喳的关照下已经长成了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模样。
起初李文华还担心周杭被人报复天天送小孩上下学，后面周杭考进了公安局旁边的市一中后就拒绝了每天的接送，走两步就能来串门吃个午饭再窝在李文华办公室里睡个觉，周杭放学放得早就来等李文华下班，还经常被刑侦组里的年轻小警察抓着帮忙抄报告和各种无关紧要的答卷。少年人跟上了营养后出落得俊俏，十七岁的年纪朝阳般的灿烂，一手好看的瘦金体曾经还在市里的硬笔书法比赛里拿过奖，关键是他写的档案，李文华看着不挑刺。
局里人人都知道周杭的身世，却从没有透出过怜悯，李文华把周杭当亲儿子疼，局里的人也快把他养成吃百家饭的，今天谁家过生日喊周杭去玩，明天组里结案了叫上周杭去聚餐，周杭活脱脱成了市刑侦组的编外人员，用警花张雯的话说，每天上班看着这张帅气又青春的脸心情就好，组里要么是没结婚不着调的老男人，要么是奇形怪状的歪瓜裂枣，周杭就像浑水里倒影的云朵儿似的。李文华白眼快翻上天了，也没怎么从周杭那两个鼻孔一张嘴里看出花儿来，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笑着看他时，他知道自家乖儿子会从小吃街买他最爱吃的麻辣小龙虾，带进办公室给他偷吃几口。
十三楼的灯还亮着，李文华被凌晨两点的凉气一吹，困意都快散了大半，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翻过年周杭就要高考了，到了好好筹划以后人生道路的时候了。说实话刚开始养周杭那两年，李文华经常提心吊胆担心哪天接到报案，那么个小小的孩子跟他妈妈一样被丢进河里面目全非，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周杭捧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直到某个雷雨季里他从梦魇中惊醒，看见周杭吭哧吭哧从他那张小床上跳了下来趴在他身边，手拍在他背上哼着不成调的歌，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眨了眨，说，哥哥做噩梦了，我要保护哥哥。
周杭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在许多时候李文华觉得周杭可能猜到了一切，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是怎么亡故的，照顾他的自己又是什么人，然而周杭没有出现各种李文华担心的心理障碍，善良的灵魂和坚韧的性格让他回馈给世界同等份量的爱，周杭成为了所有人口中最懂事又负责的好孩子，成为了在雷雨天里陪着养父度过噩梦的守护神。
李文华在楼道里吹了会儿风，脑子里纠结着要给周杭选哪所大学，他自然是想要小孩和自己一样进公安的，然而这些年经手的案子和提早因伤转业的同事数不胜数，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杂事，或许上个正常的大学，读一个热门专业，对周杭来说更合适，李文华兀自转悠了好几圈，就听到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周杭用中性笔盖把刘海给夹在了脑门上，一身校服还没换，疑惑地看着门口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不回家的奇怪大人。
“你再晃悠下去，我都快要报警说有可疑人员了。”
李文华挑眉往他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报警也是我接，想事情呢，你还不睡？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吗。”
周杭哼哼两声进屋了，拖鞋在地上啪嗒啪嗒响：“大哥，你可别自作多情了，我今年高三卷子摞起来比你每周交的档案还要多十倍不止，虽然我成绩好但也顶不住题海战术啊！！哪个没良心的还指望我帮忙写违反出警条例的三千字检讨？”
李文华心虚地挠了挠头，就被周杭递来的一沓稿纸噤声了。
“下学期我就不写了啊，你算算你养我这些年我帮你写的检讨没有百万也有三十了，你出警就没有一次合规的，到底折磨嫌疑人呢还是折磨我呢！”
李文华揉了揉周杭的脑袋，凑过去往好大儿脑门上啵地亲了一口，妥帖收好了那三千字检讨连连说是。他出警确实常常不拘小节先斩后奏，但要不是他胆大心细又会来事，也不会这么几年就一履历的三等功，三十出头就当上了刑侦组的头头儿。
周杭继续坐回了桌边奋笔疾书和语文试卷斗争，李文华凑过去发现全是些看不懂的之乎者也，迷瞪了会儿洗漱完看着周杭有些泛青的眼底，终于等他划上作文的句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不去睡啊？想猝死？”
李文华呛得一哑：“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我这不是看你学习辛苦陪陪你嘛！”
“别人家孩子高三了父母都切水果熬养生粥送热牛奶的，你除了能把我盯出来俩窟窿还能干啥？有屁快放！”
一番话说得李文华无地自容又没法反驳，只能顺着把憋心里的屁放了：“你高考……有想读的学校了吗，以后打算干啥啊？”